起来吧,你愤怒著的奴隶,
燃烧吧,你被压轧的煤层,
怒吼吧,我亲爱的弟兄,
请你暂时在这里坐一霎,
不要说这地方实在黯暗得可怕,
污黑的泥土会沾毁你的衣装,
还有瞇眼的尘沙。
是的,这是座大庙,
活在这里简直是到坟墓了,
猫头鹰叫着一串凄凉,
凄凉的歌声伴着神像,
枯老的古柏哑然无声,
大风的翅膀搧不回他的生命。
可是,你得知道有时辰光,
这地方骚乱得像海边,
那是庙会或什么纪念,
人们在这里举行盛宴,
我清楚地知道这地方,
像知道我还只有一只眼。
(你如果不相信,
划支火柴看一看—
一只吐着亮光,那只却失去了火焰。)
说来离今已经很远,
一个严寒的冬天,
我们的队伍驻在上海,
一条大路隔成两个世界,
一边,愤怒的我们,
武装的敌人站在对面。
枪筒对准敌人,
心头像火苗欢跃,
只要一声呐喊,
炸弹熔化了冰团。
冬天的街头分外寂冷,
幢幢的房舍闪着鬼影,
黑茫茫的天边响起枪声,
虬江路,宝山路,成了火把,
一霎时满天燃烧得通红,
起来吧,你愤怒著的奴隶,
燃烧吧,你被压轧的煤层,
我们像一群疯狂的野兽,
血花烫醒了敌人的梦!
不能忘记的是那些兄弟们,
爱的铁炼,握得手疼,
他们是工人、农人、学生,
我们就是大兵!
托起枪,耳边厢响着:
“冲呀!保卫我们的兄弟! ”
但是我伤了,瞎了一只眼睛。
我们被关在医院里,
每颗心系在战场。
“不准问,不准看报,
不准想那些事情。”
敌人的飞机轧轧地响了,
我们又被抬到后方。
后来,听说:“停战了! ”
真他奶奶个屣
这明明是瞎话,我们那里会失败,
我们有着无数的弟兄!
从那,我瞎了,瞎了一只眼睛,
出来医院,
就住在这古老的庙中。
从朝到夜,从夜到朝,
我盼望有一天,
敌人被驱逐出境!
每天我踟躅在旧日的战场,
一片残破的房屋,卧着,
像一只笨拙的老熊。
斜斜的石柱,块块的白骨,
一切还像昨天的事情。
我的哥哥埋在这里了,
王得胜埋在这里了,
这里还埋了张金钟。
一天天这家动土了,
那家又动工。
于今已恢复昔日状况,
于今,却没有愤怒的枪声!
起来吧,你愤怒的奴隶!
燃烧吧,你被压轧的煤层!
怒吼吧,我亲爱的弟兄!
我虽只剩一只眼睛,
这世界却看得分明,
只有烧起火把,
铁的锁链不会断松!
瞪着这只眼,
我高唱着一个天明!
(作者:张春桥。原载1936年2月7日上海《申报》——《文艺周刊》,激流网整理录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