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凉的大漠沙连着沙,大风时不时呜呜地刮过,掀起地皮带着土,劈头盖脸地甩将出去,远远地,传来了一串声响。近里看,原是一拨人在打闹。他们水食尽乏,形容枯槁,却指着白净净的天争得面红耳赤。抬眼望去,原是一片蜃楼,楼下一个大水缸子,水面泛着光。他们歪着嘴,指着心,听那个意思,似乎是认定蜃楼里的水缸绝不是凭空摆着的,一定有着“深远布局”,一定是对“爱国”的赏赐,谁更爱国谁才有水吃……有个口讷的争不过别人,便取刀切开自己胸膛,指着心说“看看我的心呐”!先前激动涨红了的身躯因为失血掉了些颜色,粉扑扑地倒下了。蜃楼却也散去了。

这些日子总有些关于“爱国党”和“恨国党”的争吵。“爱国党”理直气壮动用举报武器痛打落水狗,“恨国党”垂头丧气夹紧尾巴四处逃窜,似乎已经是个常态了。这样的爱,似乎已经充塞天地不可一世了。但今天不妨拿这“爱”作个辨析,过一过清水,来个“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看看怎样才算是爱国。


美好的事物大多需要人的努力才能维持。离开了人的努力,它就坏了。

羊群里进了狼,今天咬死一只羊,明天咬死一只羊……一个脑子正常的牧羊人该怎么做?是把狼除去呢,还是坐在一旁看着,嘴里念叨着“我爱这群羊呀”,看着羊被吃光?

米缸里生了虫,是挑出虫子,还是抱着缸子叫嚷“我爱这缸米呀”,任这缸米败坏?

亲人生了病,是积极治疗,还是眼睁睁地看着病情一步步恶化,嘴上喊着“我好爱你呀”看着他过世?

脑筋正常的人大概都不会选错吧?

推而广之,家里的孩子顽劣,今天砸了东家玻璃,明天踹坏西家的门,多半是要被叫做“逆子”收拾收拾、管教管教一下的,以便“维护家庭利益”,省却未来的麻烦。宠坏了的孩子败家而后家长“追悔莫及”的故事,似乎也已经成了老故事套路了吧……这大概就是中国民间的共识。

到了更大的集体,有人拖了集体后腿,是正视问题一起帮他进步,使集体更团结更强大,还是掩耳盗铃视若无睹声称“谁敢说出去谁就不爱集体”?这原本也不成问题。


在对历史事实的评价和判断上,中国人还是有些共识的。两千五百多年前,吴越争霸。越王斗争失败卧薪尝胆,丑态毕露了么?丢人了么?这时有谁大喊“家丑不可外扬丢人丢到国外去了”,保管被越王丢去喂鳄鱼,要不越国老百姓也不大能答应。越国人正视落后现状,发愤图强,力图改进,最终在争霸战争中获得了胜利。而吴王呢?刚愎自用,不大喜欢听负能量,把成天提意见谈危机的伍子胥弄死了,不是亡了国么?吴越争霸的结果已经很显明了:谁文过饰非好大喜功,谁抗拒进步压制矛盾,谁就要落后灭亡。

还有个秦国,原先蛮落后。外国来了个叫商鞅的,要搞变法,改革旧制。似乎很有些个人跳将出来:“境外势力亡我之心不死”,“反对现政府、反对现体制就是反秦”,呜哩哇啦了几句。幸好秦国国君不傻,把他们收拾收拾喂跳蚤去了。清理了这帮人,秦国才富强起来。

到了近代,中国一直落后挨打,无数仁人志士皆思救国。抱残守缺的老顽固们,大概是最早被甩下救亡战车的吧?老顽固们口里喊着爱大清,到底是几个意思呢?其实,老顽固们想的还是自己。是自己能力不够,懒得学习新技术,国家日新月异,他们就没用了,就要失掉现在的生活,就要丢掉饭碗了。怎么办?那就拿出“国本”来,喊一喊“祖宗之法不可变”,把要求变革的都打上“不爱大清”的印记,好让国家一成不变,跟他们自己的落后状态保持一致,哄全国人民连带着满清朝廷给他们的蠢、懒和自私自利陪葬。

后来呢?满清朝廷就背着这帮沉重负担,在一次次被拖了后腿的自救挣扎中走向了灭亡。老顽固们呢?早就幸福地躺在棺材里做安乐平和万年不变的美梦去了。

生死存亡的历史事实就摆在那里。铁的规律面前没有例外。


时代在进步,并且越是晚近,越是以更快的速度进步。有些人渐渐地吃不住力了,还有些人则不自觉地充当了落后的帮凶。

家里境况不行,却千方百计地打肿脸充胖子撑门脸儿,最后只能衰败。

学校拉胯,负面新闻层出不穷,有些师生不是去追求改变现状,实现教学的进步,却千方百计地害怕负面消息流出,尽一切可能掩盖消息,以为“有损学校形象”。

掩盖负面新闻有用吗?没有的。掩盖只是不让别人知道矛盾,而矛盾继续存在。负面新闻盖住了,也就消磨了解决矛盾的动力。而矛盾不解决,学校就不会改进,还可能在这批“护校”的蟊贼纵容下越来越烂。事实上,负面新闻恰恰说明学校某方面现状与社会一般水平之间的差距。只有解决问题,才能在这方面赶上社会平均水平。况且,社会在进步,一般水平也在不断提升。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如果不求得学校的进步,而只是一味掩耳盗铃讳疾忌医,哪怕维持现状,学校也要相比之下越来越烂,负面新闻也将会越来越多的。

家乡出了个公仆失职之类的灾祸,本应该学习越国人卧薪尝胆痛改前非发愤图强以求改进,却想着掩耳盗铃地不看不听,还不许别人提,以为不提这事情就消失了。他口口声声说家乡人都是他的兄弟姐妹。他们的公仆没有把事情做好,坑害了他家人,他却觉得是家丑,毫不顾忌他口中的兄弟姊妹的死活,这不是缺心眼儿么?不是“不明真相”,就是“别有用心”。

如果声称爱家庭却要求混吃等死,要求啃老,大半是要被称作逆子的。那些声称爱学校却要求掩盖矛盾拖住矛盾不解决的,不是学校师生的公敌么?那些声称爱家乡却对地方懒政恶政坏人坏事百般回护,声称“骂我们地方就是戳我脊梁骨,就是和我过不去,弄死!”的,不正是地方落后的帮凶么?那些声称爱国却要求国家止步不前满足他们的小算盘的,不是国之蟊贼么?

当然,在一个生产和交往已经社会化而生产组织方式尚未社会化的时代,信息获取渠道可能已经很发达了,而科学分析方法却因为人们未能支配社会生产而尚未充分发展,人们总要根据过去来推测未来,也容易根据个别现象判断整体,以节约分析判断的时间。有些时候,整体的成员容易受到个别负面消息的影响,承受一些社会压力;也有些拉胯的成员能够在集体的各种美誉中占些便宜,但这些都是社会尚不够成熟的表现。即便如此,两害相权取其轻。是在一时的个别刺耳评价中一时难过呢,还是在形势大好的幻境中一直沉沦下去?是让集体逐渐朽烂呢?还是认清事实发愤图强,像楚庄王那样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或像吕蒙那样让人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之感,从而也能在所谓“声誉”上更好些呢?

屈原也好,岳飞也好,鲁迅也好,以至于无数的革命先烈,这些被社会和历史公认的爱国者无一不是和现有矛盾斗争以争取国家进步的,一代又一代中国人都怀念他们。而那些粉饰太平阻碍进步以至国家败亡的,如太宰嚭、黄皓、贾似道之流,则被钉在“误国”的耻辱柱上遗臭万年。

从历史上看,有的爱国是真切地推动国家进步,有的“爱国”却是“溺爱”,是打打嘴炮,把国家若干不协调和落后的现状当作国家本身,嘴里喊着爱国,爱的其实是这些落后和反动。在所谓“爱国”问题上,只有懒派和勤快派,只有希望一天天烂下去派和希望一天天好起来派,只有讳疾忌医求速死派和治病救人起死回生派。没有别的。


一切事物都无时不刻地处在矛盾运动中,矛盾无处不在。在一个组织内部,总有这样那样的矛盾要天天产生,任何组织都要在这些矛盾运动中发展、演变。家庭如此,单位、学校如此,省份、国家也是如此。捂上了这个矛盾、那个矛盾,只会让情况变得更坏。组织能够消化、解决和超越矛盾,便能继续存续,否则,难免消散、灭亡。

那些声称“爱校”“爱家乡”“爱国”,却对矛盾遮遮掩掩,想着搞举报抹除意见,想着固步自封不让学校、家乡和国家进步的,多半是自己不想进步的懒人。他们幻想着抱个最粗的大腿,自己能逮个机会捡个漏,蹭个虚妄的美誉,从社会的损失中捞些好处。其实呢,就是乳臭未干求爹味包庇好心安理得地躲洞里过小日子做美梦,顺便搭搭便车占占便宜。嘴上蔑视“岁月静好”,骨子里却希求得不得了,一看到什么负面消息,就恐惧打颤,进而愤恨地嚷叫,以为搅了自己的美梦。

什么奋斗,什么结果,什么进步,都是别人带来的就好,自己搭个便车,多么美妙。

“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但如果成天见儿地想着维持现状,不想着改变贫困面貌,对家而言,也就只能混一个狗的身份,甚至连狗都不如:有的狗子还晓得往家里叼点儿骨头呢……他们却只能等着占便宜。

他们只生活在自己构建的梦乡里,却要整个民族为他们陪葬。

他们多半是要自己走进历史垃圾堆里去的。如果连走两步都懒得走,那就只能让历史潮流帮忙卷进历史垃圾堆去。


出现这么一帮子魔怔人的根源在哪里呢?在生产组织方式的非社会化上。生产早就社会化了,然而除了垄断资产阶级之外,却没有什么人能够掌握社会生产,劳动者如此,中小资产阶级也是如此。工厂里、企业里,工人和白领被固定在工位上,处理着被给定的工作任务。学校里,学生被固定在专业里,学习着被给定的有限知识,围绕着狭窄的考试目标进行着个人奋斗。个体都在狭窄的领域被分配以生产和学习任务,成为被社会生产支配的人,而不是支配社会生产的人。他们看过去好像在集体中,其实还是离集体的运动太远。集体如何变化和他们无关,不由他们支配。

垄断资产阶级越是支配社会生产,劳动者和其他阶级就越是陷入片面、孤立和无助中。他们越是看不到希望,就越是只能寄托于最有力者,希求他的庇护。掌握了武装和暴力机器的国家就扮演了这么一个虚幻的形象,被人们作为符号供奉起来,以为最有力者;而各种大大小小的集体,则作为虚弱自我得以寄生的幻影,被无力者视作弱小自身的替代物。家族、单位、学校、县份、省份,皆如是。自己不能支配的集体,成了自己藏身的神龛。

当然,资本还要在这自卑而又孤僻的情绪上抽取些智商税,搞些热气腾腾的神话买卖,为无力的人们营造些虚幻的强大感,好教他们掏腰包。人们依赖他们带来远方的消息,却没有调查研究的机会,就只好信了他们的鬼话。


社会生产总是要由社会共同支配的,全体劳动者最终将共同支配社会生产资料,进而组织社会生产,这是社会矛盾运动发展的历史规律。一旦每个个体都参与到共同的实践中,对每个个体而言,集体就是一个个具体的,由他们自己参与其中的共同运动,而不再是一个抽象的符号了。集体也不再是其他人的集体,而是每一个在其中的个体,以及他们之间的联系和运动。到了那时候,集体中每个成员的境况才会成为大家都必须注意的事情,而不会被“爱集体”的名义被忽略、弃置。人人都是集体的主人,人人都要为集体的进步担起责任。拉起手来,团结起来,我们自己就是集体,我们自己就是国家。在过去,只有做统治阶级的士大夫才为国家操心,“肉食者谋之”;爱国事实上只能是少数人的事情,对大多数人而言,他们仅仅是看客,也只能做看客。而在匹夫们支配天下的时代,“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才真正地不是一句空话。

当然,先要争取做主人翁,才能做成主人翁,集体进步与否才真正和自己有关,自己才不是旁观者。先要参与改造集体的实践,集体才与你有关,你也才能谈得上爱不爱集体,进而争取和大家一起做集体的主人,负起责任。等、靠、要、遇事躲藏和吹嘘、掩盖,都是旁观者的自私和懒惰,绝不是爱集体和爱国家的正确姿势。爱学校、爱家乡就要设法改变学校、家乡那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让它变得越来越好。爱国家也是如此。

爱它,就要改变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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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应该如何爱国?-激流网(作者:巫吉。本文为激流网首发,如有转载请注明出处。责任编辑:春草)